【本文最後更新於 2019-03-07】
十二月，冬雪厚覆，聞東風趁著戲園上年前最後一齣戲，早早就出門搶位子。
慶樂園是都城最好的戲園子，此時當家花旦正在唱貴妃醉酒，身段婀娜，嚶啼婉轉，聞東風往嘴裡扔一把花生，邊咀嚼著邊鼓掌。
「第一果然是有理由的，名副其實呀。」他閒散撐頭，往後靠著軟墊，叫上好酒小點，徹底享受。
那妃子身是君王的人，卻是君王胞弟的青梅竹馬，兩情相悅被拆散，正唱到身不由己，哀怨淒婉，煞是惹人同情。
聞東風抬起衣袂按按眼角，深深呼口氣，這戲有夠感人肺腑啊！
正沉醉，卻發覺有人要坐他對面，轉頭才想說已包桌，話卻硬吞回肚裡。
「咳咳，您怎麼來了？」這才下午，宮裡頭都沒事嗎？
「嗯。」南宮紫律提袍落座。
他已換常服，身上是圓領藍底織金馬襴袍，腰上蹀躞帶垂掛一串組珮、蓮葉荷包、鴛鴦香囊，罩著雪白大氅，璀璨富貴，閃了聞東風的眼。
聞東風伸脖子，瞧見子馮在不遠處盤胸倚著紅漆大柱看戲，又看他衣袍有雪，就掏帕巾給他拂去，再倒一杯溫熱的菊花酒。
「您喝點酒驅寒吧。」
南宮紫律長睫垂斂，兩指扣起酒盞，湊到脣邊飲了一口。「好酒。」
「是吧？這可是朝陽酒肆老闆特地送給我的呢。」
「你去喝酒？」
「是路過、路過，往常我總會跟老闆聊幾句，就念在以前曾是主顧，他才客氣給我的吧。」娘的，怎麼說溜嘴了！
「東風。」
「主子？」聞東風本能地搬椅子挪近幾寸，正襟危坐，豎耳恭聆。
南宮紫律面色隱晦，抬起眼梢。
僅一個極輕的眼光掠過，卻叫聞東風不由得打個寒顫。
「除了醫館，你最近還常往外跑？」
「府中無事，我帶昭兒出去玩了幾回，您若生氣，我待在府裡就是了。」娘的，別擺副冷颼颼的臉色呀，他也是看孩子會牙牙說話，才想帶出去走走識物。
「嗯。」南宮紫律淡淡幽幽啜了一口菊花酒，「往後想看戲，把戲班子叫進府裡，別在外受凍吹風。」
「是。」聞東風識相，答得很快，日久相親，已能分辨這人何時假氣，何時薄慍，何時震怒。
顧不得是否引人側目，聞東風笑得格外殷勤，主動剝好熟透的菱角，咬了一口，鬆軟飽滿，滋味尚可，遞到他嘴邊。
「還熱著，主子要不要用點？」
南宮紫律瞟他一眼，含住那塊菱肉，容色溫清些許，定睛望著台上。
聞東風鬆口氣，仔細伺候，事事先順著，見才過一會兒他就擰起眉心，似乎是看不入眼，便道：「主子，這天色越晚越冷，不如咱們還是回府吧？」
南宮紫律清冷瞅他。「玩夠了？」
「咳，是。」聞東風一股小辮子被抓住的愧疚感。
南宮紫律在桌上擱了銀兩，負手起身離開。
聞東風跟在後頭，一出園子迎面冷風碎雪，趕緊打起傘，討好地在他頭頂遮好。
南宮紫律斜睞他一眼，緩步蹬梯上馬車。
聞東風也鑽進車廂，卻見他闔眼藉枕，心頭一驚，飛快地上前。
「王爺，可是頭疼？」伺候這人久了，他的一些小毛病他極清楚，偶爾瑣務多會鬧頭疼，雖不太嚴重，可每回不舒坦脾氣益發糟糕，夠驚心動魄的。
南宮紫律依舊閉著眼，斜憑牆板。
聞東風把車上暖爐拉近，從七寶格底取出毛氈給他蓋上，一臂扶著他肩頭挪來斜倚著自己。
「王爺靠著我吧，我可比那木板暖些。」
南宮紫律不作聲，長睫垂斂，枕在聞東風頸窩處休息。
聞東風探手扣住他左腕，按取寸部，弦脈大而有力，尺部則弱，判斷是勞累又睡得不夠所致。
「王爺該向皇上告個假，好好休息才好。」
「嗯。」南宮紫律乏力沈吟。
聞東風只覺揪心扒肝，方寸像塊布被扭擰了，手不禁去貼熨著他微涼掌背。
一到王府，馬車停歇，聞東風躍下撐開傘面，扶著南宮紫律下車。
他總之先伺候了人躺下又去熬藥，就守在床頭照料。
南宮紫律僅休息半天又忙起來，連續多日深夜還在宮中，回府仍在紫藤閣召官員共議。
幾天後除夕，南宮紫律進宮赴家宴，孩子是檯面上的子嗣，就帶著同行。
宮宴預計三更結束，南宮紫律卻是剛起更鼓就回來。
聞東風在凌霄居的院子裡玩煙花，見他跨步而來。
「您怎麼這麼早回來？昭兒呢？」那孩子過完年也滿周歲，已經會坐會爬，十分頑皮。
「留給皇上了，過兩日再去接他。」南宮紫律拉他到火堆旁坐下，一同取暖。
「您這麼早退宮，皇上那裡不要緊嗎？」以皇上對他倚重，闔家團圓的日子應當很難放人吧。
「已無要事，不過吃飯罷了，本王寧可回來跟你一塊兒。」
聞東風略有感動，他的身份已非醫官，不能進出皇宮，他處處讓他避事，他便照著做，也沒想多去摻和宮裡的事，極少過問，只是沒料到他會捨下宮宴，說不定前些日子忙翻，就是為了今天能早些回府。
「王爺，您可有打包宮裡的山珍海味？」
「這倒是沒有，改明兒讓御廚過來，給你做一模一樣的御膳。」
「噗，真的假的呀。」開玩笑罷了。
「但你若要讓昭兒同席，可得將他看顧好。今晚皇上抱著他餵他喝羹，他一腳踢掉碗，灑了皇上一身。」
「哈，那小子腿力真好。」還弄髒他老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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