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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拒還迎05

【本文最後更新於 2019-03-07】

「哎呀,外頭風雪真大。」聞東風跑進金刀客棧,關上門後摘下帽兜,走到櫃台倒一杯熱茶,吹了吹就捧在手裡喝。

「聞大夫今兒個挺早回來。」掌櫃的聽見門口鈴鐺聲,從內堂出來,看見是他就過來招呼。

「嗯,本來要去汲泉古棧的,可是這會兒風雪太大了,只好過幾天再去。」他藉著茶杯暖手,瞧角落幾張桌子有客人,雖然稀稀落落,在這大雪天裡也挺少見,「你們生意不錯。」

「是哪,往常這時節本就沒人,這會兒郡外又在打仗,我們都要喝西北風囉。」

「怎麼,都沒軍爺來喫酒?」

「怎麼敢!十三王爺治軍可嚴謹了,只要帶兵的是他,郡內連個軍隊的影兒都看不到呢!」

「聽起來如果是其他人帶的兵,您的生意就不錯了?」

掌櫃的呵呵笑。「可不是?噯,都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呢。」

「當然該喜啦,戰事早些結束,好做生意嘛。」

「聞大夫說的是。」門口又有人進來,掌櫃的便道:「聞大夫,您若要熱水洗澡,跟咱們店小二交代一聲,我先去招呼客人了。」

「您請便。」聞東風又倒杯茶,看進門的都是被大雪刮來的一般住客。

他出宮已經四個月,在宮外逍遙快活,花費又可以報帳,還跟著一些鄉野大夫學了不少,只要把討教到的醫例跟處方繕寫整理,按時寄回去太醫署就行了,日子過得算是愜意。

他這幾日要探訪的,就是住在古棧道盡頭的歐陽大夫,可惜今天古棧爬了一半,冷風刺骨,刮得他在雪地裡滑跤,若不是抓住旁邊木樁,差點就要沿著原路滾下山,他只好等風雪小一點了再上去。

天冷,聞東風趁早洗過澡就埋進棉被裡睡覺,半夜裡房門一陣急響,有人吵嚷道:

「聞大夫?聞大夫?大夫您醒醒,有人求醫呀!」

「嗯?喔⋯⋯我起來了。」聞東風揉著惺忪睡眼,隨意扯件外袍就去應門,敲門的是店小二,「病人呢?」

「家丁在樓下,要請您過府。」

「喔?那好,我帶上東西馬上就去。」他速回房裡披了大氅帶上醫箱,下到一樓大廳,看見幾個面色嚴峻的彪形大漢,旁邊跟著在幾條街外開業的陶衍恆,「怎麼陶大夫也在?」

陶衍恆急急上前,「聽說是一大家子都病了,我怕只有我一人不夠,這便想請聞大夫一起。深夜打擾,聞大夫不會怪罪吧?」

「沒關係,救人要緊,咱們快走吧。」

「是,這邊請。」陶衍恆抬臂,兩人便走出客棧,一道踏進風雪中。

馬車一路疾駛,聞東風被晃得顛三倒四,本以為很快就到了,畢竟這座城不大,但過了一陣子,車子依然奔馳,都沒有要停下來。

他揭開窗子察看,是一片平坦白雪,毫無建築,竟然已經出了城門。

「陶大夫,這戶人家住在城外?」

「咦?不是吧?」陶衍恆也湊過來瞧,略吃一驚。

「陶大夫該不會不認識這家人?」

「我不認識啊!」

「那您還敢跟人走,還順道拉上我了!」他還當是陶衍恆認識的,要不然那些家丁太過魁武,又配帶武器,看起來就不對勁!他真是太大意了。

「聞大夫,深夜求醫,我哪來得及問那麼多呢?當然是救人要緊,先去再說呀!」

聞東風無語問蒼天。又過一陣,馬車緩下來,外頭有說話的聲音,他再揭窗子,瞧見數頂白帳,來來回回的人都穿黑衣披鎧甲。

「不會吧⋯⋯」聞東風喃聲,看見黑底銀邊的大旗上繡著紫字,思忖是進入軍營,刮過臉的冷風中隱隱帶股腥臭味,倒是與當年初抵江東很像。

「怎麼樣?咱們是被帶到哪兒了?」

「戰場上。」馬車停在插白旗的帳蓬邊,此處已見數人排在帳外,腥臭味濃厚,「嘖嘖,我瞧有得忙了。」

陶衍恆不明所以,但也聞到了臭味,倆人本職使然,掏出帕子掩住口鼻,跟著方才扮成家丁的軍爺進入醫帳。

「梁軍醫,淵城的大夫帶到了。」

「來了!」

被叫喚的軍醫過來,看他兩人已裹上面部,滿意點了頭,簡單問過他們怎麼稱呼,就解釋起狀況。

「我們這兒人手不足,勞煩兩位大夫待會兒各負責一個營帳,先緩解急病的病人症狀,若有帶上的藥品能用是最好,但得省著點,畢竟這兒人太多。」

「梁大夫,請教病症原因查清楚了嗎?」聞東風道,「是一一染上病的,還是⋯⋯被下毒?」

「上頭的軍醫官在查了,今晚病人一個個被送進來,我還沒得空能去問呢,怕就怕是疫疾。」

「我瞧是疫疾的機會不大,疫病一般都好發在溫熱地方,北郡跟北漠兩地天寒地凍,發不了疫疾。依我看,毒物或是飲食出了問題還比較有可能。當務之急是避免沒事的人也染上病症,不防把病人跟沒事的軍爺都分開吧。」

「這個⋯⋯勞師動眾,我待會兒要問過上頭才能決定。」

「不打緊,只是建議而已,那麼我就先去看診了。」

「勞煩兩位大夫,另外⋯⋯」梁軍醫壓低聲音,「事發突然,軍醫官才下令徵召民間大夫,此事攸關軍情,請二位緘口,離開軍營後不宜提起。」

「知道。」聞東風點頭,這便與陶衍恆跟隨小兵去分配到的營帳。

他連瞧數人,都是好端端,入夜之後突然胃脹嘔吐,仔細查問,便知道是晚飯吃了滷牛肉跟炒板栗,發病的都是板栗吃得多的。

《飲膳正要》裡面本就有記載牛肉與板栗不可同食,尤其栗子雖然能夠補腎強筋,但不好消化,吃多了容易脹肚。他想是伙夫不知道此事,才會把板栗炒熱,給士兵們當天冷的零嘴吃。

聞東風不想出風頭,就把這發現告訴陶衍恆,寫了一張飲食相忌的單子,讓他拿去與軍醫說明,自己老老實實在營帳裡照料病人。

忙到天色微亮,他去外頭汲水洗臉,稍作休息。

清水凍人,他打個哆嗦,在帳邊走動,忽然想起來,那位曾經說過行軍打仗的時候都與軍兵同食,不知道是不是也在這大營中?萬一吃了一堆板栗⋯⋯

不不不,王爺飲食都要人試毒,吃相也俊雅斯文,萬萬不會一次就急得吃上七八顆栗子,肯定不會有事。

想是這樣想,忍耐不了好奇跟擔心,他回醫帳裡問了十三王爺是不是在營中,得到答案之後,猶豫著來回徘徊,晃著晃著就離醫帳遠了點,找到幾頂有顏色的大帳。也幸好他身上有借來的軍醫圍兜,遇上盤問就說是梁軍醫的幫手,倒也無事。

他選了一頂帳篷蹲在後邊,偷覻著主帳方向。那裡有人看守,進出都是金邊厚甲的軍官,十有九成會是軍機重地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幾個眼熟人物從帳子裡出來,先是白慕雲,一身月牙色襖袍,依舊和藹親切,深黑勁裝的子馮走在後頭,亦步亦趨跟在裹著厚氅的南宮紫律身旁。

南宮紫律身邊有幾個軍官陪著,往東面走去,看起來是要去某處巡查。

「唔,果然沒事嘛。」瞧那臉色還挺精神,就是端肅嚴峻了點。

聞東風哼著小曲回到醫帳裡,搖醒在角落打盹的小軍醫,與人換手看顧。

◇   ◇   ◇

南宮紫律連巡數個軍兵睡帳,氣得俊面薄紅,斜勾起嘴角冷哼。

「本王好好的數百精銳一個個成了病秧子,此事竟還能被隱瞞過了一夜?是誰那麼大的膽子讓你們知情不報?」

幾個將士面面相覷,垂頭不敢答話,一個著墨綠官服的矮小男子拍了拍將士肩頭,由將士背後走了出來。

「王爺,以下官所見,王爺這會兒已經知道了,情況也都控制住了,眼下納蘭王子已在聽風坡底下等我軍會合,眼看著就快擊潰北蠻,王爺何不等得勝再來追究此事?戰機不可錯過呀。」

南宮紫律環視大帳內虛弱的士兵,繼而負手瞪向說話的監軍季勤玉。

「出兵戰敗,好讓季大人告本王一筆?不,此事不水落石出,休想本王會發兵。」

「王爺您總該分別孰輕孰重呀⋯⋯」季勤玉還想再勸,被一旁年輕都尉拉住。

「季大人不必再為我隱瞞,反正此事確實是我起的頭。」年輕都尉上前一步,拱手垂頭,「皇叔,是昨夜我瞧著天寒地凍,一時興起,與士兵角力的時候,吩咐讓火頭軍弄來熟熱的栗子給大夥兒暖身,豈料飲食相剋,釀成大禍,請皇叔責罰。」

南宮紫律瞇起眼睛,瞧過年方十五的二皇子南宮湸,再睇向後頭幾位縱橫沙場數載的將士,極緩極緩地揚起眉峰。

「本王還道是誰敢在本王的營中搞鬼,這弄出事情來,眾將還有志一同地幫忙遮掩,原來⋯⋯是湸兒啊。」

「請皇叔責罰。」南宮湸將頭垂得更低,絲毫不敢求他容情。

「哼。」南宮紫律憤然甩袖,「臨行前皇上交代了本王,要好好調教二皇子,既然你歸了本王管,本王就不心軟,以免愧對皇上託付。你這十日就卸下果毅都尉一職,到馬廄刷馬,至於你所率領的八百人,反正也成了病貓,就不必出戰聽風坡一役了。至於眾將,本王知道你們為何會替皇子隱瞞,責罰就等戰後各憑軍功來領吧。」

「是!」眾將惴惴不安,此時才敢喘口氣。

「皇叔!湸兒自願請戰,縱使是在眾位將軍麾下做一騎兵也好,請讓湸兒戴罪立功!」南宮湸慷慨激昂地抬起頭。

南宮紫律撣了撣衣袂,深吸口氣,不怒而威。

「本王改變主意了,湸兒你就刷馬刷到沒有半個病丁了再恢復原職吧。」

他說完就踏出帳篷,絲毫不去理會愕然的南宮湸。

幾個將士不敢多言,只能一併離開。

「子馮?你方才不在本王身邊?」南宮紫律挑眉,瞅著迎面走上前來的貼身侍衛。

子馮抱拳一揖,靠近低聲:「屬下有一事要立即核實,方才已經查清楚了,正好要稟報給您。」

「喔?」南宮紫律擺手,見子馮未立即而語,便讓數位將士先行,移至一旁,「說吧。」

子馮掏出一物。「王爺,這是方才軍醫遞給白大夫的,屬下瞧字跡眼熟,加上方才出帳時見有人隱匿在旁,察問後確定此人是在昨夜因軍醫人手不足,被找來幫手。」

南宮紫律攤開摺了兩摺的紙張,上面寫的是飲食避忌,字跡秀逸中略微潦草,便即蹙起眉頭。

「除了聞東風,還有其他被帶進大營的大夫麼?」

「還有一位,是在淵城開業的陶姓大夫。」

南宮紫律訕訕而笑。

「本王不過在朝堂上讓皇上數落罷了,他們就敢渙散至此,當真是大膽。你去查查此事是誰下令、有誰參與,本王要咎責,另外再派人通知納蘭王子,暫緩出兵,伺候良機。」

「是。」子馮拱手,便即去辦。

「王爺,我聽到聞大夫的名字,他可是真在此處?」白慕雲上前,方才約略聽見他倆對話。

「嗯。」南宮紫律將紙張攤開遞與他看,「依你瞧,這裡面哪個吃了最嚴重?」

白慕雲撚著鬍鬚,指了幾樣,驀地驚詫,看了看近處無人。

「王爺,您該不會是想以此仿效?」

「本王尚未決定,還要看是否能找到與北蠻軍往來的那幾個赤月國商人,此事若成,你切莫吐露片語隻辭讓聞東風知道。」

「我自曉得,王爺放心吧。」

「嗯。」南宮紫律將紙張收進懷中,負手回去主帳。

◇   ◇   ◇

軍營雖大,聞東風對特定幾處倒是已經摸得很熟。

多虧有大夫這身份,他剛好又擅長體療跟針灸,短短幾天裡就醫治了不少人,走在路上一些小兵還會朝他喊聲大夫好。

他原本以為紫苑軍隊都是這樣,軍將體格精良、拳腳俐落,後來才聽說這是精挑細選過的騎兵營,將士都驍勇善戰。也慶幸根底不錯,對症下藥後,不出三日,多數人就已經恢復,軍醫說他與陶衍恆再過兩天便可以功成身退。

聞東風捧著剛跟火頭軍領到的午飯,正打算找個好地方,邊看著皚皚雪景邊吃。周邊好幾個軍將急奔而過,雀躍歡欣彼此簇擁,倒不像要出兵打仗。

「借問,大夥兒跑這麼急,是要上哪兒去?」

「軍將跟軍副在校場比劃呢!聽說驃騎將軍跟車騎將軍也會下場,聞大夫一起去看吧!」

「好,你們先去,我後到。」

「快點來呀,要是將軍們早早打完就沒得看啦。」

聞東風點頭,看他們一窩蜂跑去,想必十分精彩。

他怕讓熟人發現,找了幾個特別人高馬大的軍人,跟在他們後面溜到校場。

一到校場就見已圍得人山人海,什麼也看不到。他個子不高,只好堆起幾顆石頭,踩在上面,這才看見校場中央。

「唔,這麼冷的天打赤膊呀?」他咕噥,這輩子還沒看過高手比劃,就趁今天開開眼界。

場上兩個渾身肌理塊壘分明的將士扭成一團,互相抓著臂膀要撂倒對方,當中一個出腳拐對方小腿,可對方下盤極穩,形成互相用腿角力的局面,難以分出高下。

一片歡聲雷動與喝采聲中,聞東風也不亦樂乎,邊看邊咬著麵餅,拍手叫好。

他看得專注,沒注意到身邊有人接近,在他亢奮揮拳替將士鼓舞時,猛然被一襲黑布罩住,頭下腳上像個麻布袋似地被扛走。

「唔,幹啥!放我下來!我是大夫!不是什麼可疑人物,快放我下來!」

聞東風被甩得頭有些暈,幸好很快就雙腳落地,他站穩後一把扯掉黑布,迎面就望入一雙黝黑挟帶怒氣的眼眸裡,手裡拿的正是這人不離身的大氅,吃驚得差點被口水嗆死。

「王、王、王⋯⋯咳咳咳咳,王爺好,真是⋯⋯咳咳,好久不見,別來無恙。」他尷尬笑,逃不開炯炯銳瞳,隱約感受到他幅散著不滿。

「聞東風,你方才看的什麼,還高興到手舞足蹈了?」南宮紫律冷著臉。

「咳咳咳咳,不就⋯⋯高興您帶的這批精銳有夠厲害嘛。」

「喔?」南宮紫律勾脣,探手滑過他微涼頰面,「如此說來是為了本王,是嗎?」

「呃⋯⋯」聞東風只覺脖頸處冒出疙瘩,癢得想縮脖子,心裡抱怨他幹嘛一現身就跟他曖昧不清,闊別數月,他可是有很多想問的,例如⋯⋯

「王爺,您可都還好?沒傷著哪裡吧?」

「嗯。」南宮紫律噙著微笑,展臂扣住他,「告訴本王,你為何會在北郡?」

「我出來替太醫署搜羅民間醫例跟偏方,這四處搜集著,就聽說北郡有個深藏不露的鄉野大夫,機緣巧合就被帶進來了。」

「嗯,那個大夫呢,見著了沒?」

「風雪大,他住山頂上,還沒見到。」

「那你是還要去找他了?」南宮紫律若冬雪逢春,俊龐暖暖而揚,帶繭的指尖輕撫他的眉梢,繼而在他額間髮際摩挲。

「我⋯⋯」聞東風咕嚕吞下口水,胸口一盪,衝口道:「我可以陪陪王爺,晚幾天再去。」

啊啊!娘的!丟臉死了!堪耐些啊,他還在打仗呢!

聞東風窘得想咬掉舌頭,想鑽洞的心都有了。

南宮紫律粲然開懷,濃濃瞅著他一陣,旋即勾摟著他,覆上嘴唇,輾轉輕抿揉合,脣連脣,齒銜齒,萬般親密。

「嗯哼⋯⋯」聞東風只覺得腦袋快要熱暈了,抬起舌頭與他的舌相觸,雙臂攀在他後頸,相濡以沫中如膠似漆,當真有如久別重逢的情人那般纏綿。

片刻後,南宮紫律退開,摩挲著他臉頰。

「可想本王?」

「⋯⋯想。」聞東風臉紅,再道:「不過小的純粹就是盼望紫苑能再添一筆勝仗而已。」

「就知道你言不由衷,本王想你便夠。」

聞東風深深緩口氣,被他瞧得難以冷靜,便兩掌遮住他眼睛。

「王爺別再看了,我都要讓您瞧出窟窿來了!」

親也親過,抱也抱過,可以別再拿桃花眼燙人嗎?

「王爺,我當真不是刻意要來北郡的,一切都是意外!還有,小的在軍營裡很忙的,待會兒還要去醫帳給將士複診,我只是出來喘口氣,吃口飯而已!」他雖然是很覬覦他,但也分時間地點,他再那樣瞧他,怕會走火燎原。

南宮紫律僅是冷冷一哼。

「喘口氣需要到校場來?本王看你一心忙著瞧漢子,得空也不會想來看看本王,莫非那場中有誰生得威武,引起你注意了?」

聞東風抿著唇,去他奶奶的!他還兼妒夫不成?只好就著實情道:

「王爺,我是沒看過人打架,去湊熱鬧而已。」

「這種熱鬧也敢湊。」南宮紫律烏瞳明滅,盛著不滿,「你想對本王始亂終棄?」

「冤枉啊!這要亂要棄都是王爺您決定的吧?哪裡是小的能作主!」

「你就愛頂嘴,若非本王近日要出兵,還需養精蓄銳,否則真要讓你討饒一回。」南宮紫律抱著他,醇嗓沙啞,「不准再去瞧漢子,聽見沒?」

「小的⋯⋯謹遵王爺吩咐。」聞東風身子有些泛熱,隔著好幾層衣衫,從貼合的身軀能察覺他蟄伏欲出的慾望。在這北漠荒地沒人伺候,想必他也難耐的很。「咳咳,王爺何時出兵?」

「後天出發。」

「我也是後天離營,將士都好得差不多了,您可以放心,那下回再見就是在都城了吧?」

「留在營裡,本王回來想看見你。」

「王爺,我不是來玩的,還有太醫署的事情要辦呢。」

「你倒是給本王提了個醒。」南宮紫律軒眉,「此次殲滅北蠻後,本王要請皇上將你指給本王,屆時你好好準備一番。」

「指⋯⋯指啥?」他是個男人,還能被指給他?紫苑不禁男風,王公貴族間也頗為盛行,但還沒有過皇帝指男人給親王的例子吧?更何況還是已經有王妃的親王!不用想都曉得這絕對不成體統。

「你聽見本王說的了。」

「王爺,咱們平和無事,暗渡陳倉不好嗎?難不成您還要把我這個姘夫端上檯面?」

南宮紫律眉峰一挑,臉色是有何不可,一本正經,恣傲驕狂。

聞東風心驚他是認真的,正巧外頭傳來子馮的聲音。

「王爺,幾位將軍跟納蘭王子的使者在大帳等您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南宮紫律應了一聲。

聞東風只能先打住,趁機張望,是身處校場邊的兵械帳篷裡。

「王爺可有每天吃藥丸子?」此處峭冷,匆忙間他就想到要問這事。

「吃完了,但不必再做,此役本王會速戰速決。」南宮紫律一笑,掌腹又摸了摸他頰側,這便威風凜凜踏了出去。

「呿,到底誰才是大夫呀?」藥吃完了就要再做,要不怎麼能好?而且給他帶上的份量還不夠,療程又中斷了。

聞東風等了一會兒才出去,發現他在軍中行走的黑亮大氅居然在他手裡,只好拿個麻布袋裝起來,藏在借住的軍醫帳篷。

兩日後,陶衍恆被當初帶他們來的軍爺送出營,聞東風倒是因為白慕然來過一趟,交代了是太醫署醫官的身份,被吩咐留下了。

聞東風鎮日跟在軍醫身後,忙著清點藥品做足準備。

大軍出發在即,全營都瀰漫著肅殺,猶如張緊的弦,這股忐忑與江東大疫截然不同。

「牙旗已出,大軍要出發了!」醫帳外一個傳令兵匆匆來報,軍醫們全數擱下事情往外奔。

「聞大夫,走呀!」梁軍醫見他杵著不動,硬是拉上他一起,「咱們軍醫的規矩是要送大軍出發的,此番柱國大將軍又親自上陣,非去送大將軍不可。」

聞東風袖子被拽著,忽然想起幾年前宮中沸沸揚揚的讚頌:十三皇子年十八,覆敵有功,綬上柱國,列六柱國之一,長衛紫苑。

就是紫陽二十八年,太上皇的那次綬封,他才從此被百姓們慣稱為柱國大將軍。

「我、我去!」聞東風一股衝動,拉起袍擺跟著人急急奔往營口。

大營圍柵兩旁已圍著不少人,在舉牙旗的騎兵後方,南宮紫律身覆耀黑鎧甲,胯下紅鬃戰馬亦披金甲,幾名軍將策馬在後,四列騎兵列隊而行,俱是赳赳雄風,威武浩蕩。

「祝大將軍旗開得勝!」

「祝大將軍旗開得勝!」

不知道是誰先喊的,眾人一齊吶喊,目送著騎隊經過,長揖拜地。

因眾人皆跪,聞東風才得以望清南宮紫律側顏與背影。

此刻才知送人出征,竟會這麼傷懷難安。

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抬起兩袖,虔敬躬腰揖身,左膝點地,右膝再著,額頭抵著冷地碎石。

「願王爺平安歸來。」他輕輕道,呢喃細語只有自個兒聽見。

◇   ◇   ◇

聽風坡外十里,翼國騎兵與紫苑騎兵悄悄會合,南宮紫律與納蘭容芳聚在一起商議大軍動線。

「王子,探子回報,北蠻副將已經下令今晚要宰羊宴請赤月國商人了。」

「好,下去吧。」納蘭容芳揮退屬下,「紫律,你怎知道他們一定會用商人送去的食材?還會肯去煮咱們中原常吃的毛板栗?」

「在客人面前分享客人帶去的食物,是北蠻人重要的禮節,只要能混進去,此計多半能成,依我看今晚子夜大軍便可兵分二路,襲潰敵人大營。」

「行,說好了,那個北蠻太子留給我,我定要將他拿下,以報滅我五萬大軍之恨!」

「他身手矯健又善用巧計,你最好派人守在大營四周,說不定大營一遇襲,他會趁亂逃出。」

「我瞧不會,他父王還在營中,他豈會出逃?」

「北蠻王年事已高,如果他們仍想復興,太子就一定要走,那幾個驍將爾綿、紇干,一定會護著太子逃亡。」

「好吧,既然你這麼說,我大軍就由副將公良率領,我帶一隊輕騎守在外圍。」

「好。」

兩人議畢,各自回頭領軍。

是夜子時,朔風呼嘯,逾萬騎兵長驅直入,趁北蠻軍隊病恙之際,殺進北蠻大營,南宮紫律一劍砍下北蠻王首級,納蘭容芳生擒北蠻太子,聯軍大獲全勝。

「得勝啦!大將軍得勝啦!」

紫苑軍營裡,傳令兵高呼捷報,並轉達大將軍吩咐軍醫待命。

醫帳人來人往,聞東風忙著整理身上小包,放滿毫針刮刀細棉,等著待會兒應付大量外傷患者。

軍醫們嚴陣以待,白慕雲走進帳裡,悠悠撚鬚環顧一圈,找到聞東風後上前閒談。

「聞大夫,第一次上戰場吧?」

「是,聽說殘傷特別多,白大夫應該經驗豐富了?」

「是哪,總是血肉模糊的。不過聞大夫專精體療,恐怕會不大習慣?」

「救人要緊,我自當盡力而為。」

正說著,帳外一陣紛擾。

大軍歸營,數名傷患被扶進來,白慕雲也回主帳待命。

為首的軍醫速迅判斷處理,俄頃,六員軍醫跟十來個醫助都忙起來。

不過一會兒聞東風就拔了四個箭頭,忙亂中雖為南宮紫律有些擔憂,卻也無暇他顧,只能先忙眼前事情。

「聞大夫,王爺叫你呢。他全身染血,可偏就不讓我看,要我來替你。」白慕雲去而復返,已經穿換軍醫圍兜,接手他看顧的傷員。

「怎麼這般胡鬧!」聞東風低罵,立即趕赴主帳。

帳外有兩名軍員看守,對他眼生,被盤問著,恰好是子馮走出帳外。

「子馮大人可有受傷?」他瞧子馮鎧甲濺了數道血跡,臂膀大腿幾處棉袍也被劃開。

子馮僅對帳外兩人交代放他進去,便施禮離去。

聞東風暗想子馮太惜字如金,但看他步履平穩,大概無事,這便鑽進大帳裡。

帳內無人,他環顧一圈成套的紅木雕鷹桌椅跟大片黑雲母屏風,正中央擺著沙盤跟地圖,一番選擇後就踏進屏風後頭,果然是隔間出來的簡便寢處。

「王爺?」聞東風喚,走上前去。

南宮紫律回身,一身未卸的耀黑鎧甲血跡斑斑,精鑿如玉的臉上殘有擦拭過的血污痕跡,藏青色的內著厚袍已深得近乎沉黑。

聞東風實在分不出他是濺了敵人的血還是哪裡受傷,直接動手解掉那鎧甲,再剝掉腥臭厚襖。

南宮紫律只噙著笑,任他擺弄。

「你跪拜送行時,嘴裡說了什麼?」

「王爺看見了?我不過是跟大夥兒一起送行,預祝您旗開得勝罷了。」要是說求他平安,肯定又要讓他拿來做文章。

南宮紫律未著寸縷,聞東風沒半分尷尬,見一旁銅盆有水就擰來濕巾擦掉他裸身血污,仔細拭過確認他只臂膀被羽箭劃傷,立馬挪了火盆過來,拉他坐下上藥包紮。

「外頭正在忙,晚些王爺不妨吩咐人送熱水,好好浸浴幾刻,您這身皮肉繃得死緊,泡過澡再睡一覺才好,可是要小心別讓傷口碰水。」

「你不妨一併伺候本王沐浴。」南宮紫律支著下巴,眈眈虎視,雖經過激戰,依舊精力勃勃,蓄勢待發。

聞東風豈不明白他喊他來的用意,雖然姘上王爺,他仍舊是個大夫,人命關天之際沒有閒心。

他火速扯來被褥,將鮮膚誘人的王爺裹得嚴嚴實實,阻斷才起頭的淫思。

「小的可不能耗在這兒,您若真上火,就先自個兒來吧。」

他果決背起醫箱,再把南宮紫律身上的錦被攏緊些,強制忽略他因為被他拒絕,俊龐露出微怔,不敢逗留,匆匆奔出大帳。

白慕雲見聞東風又回到醫帳,不免好奇,但瞧他只說了句王爺沒事就立馬幫著止血,便莞爾置之,一道忙碌起來。

醫帳裡外忙翻,重傷者逾三十,輕傷逾百,戰歿者約數十。

聞東風心中五味雜陳,幹大夫就這缺點,免不了看盡生離死別。

大軍得勝,處處起了篝火吃肉喝酒慶祝,聞東風忙到月西斜,才拖著一身疲憊,拎了一壺酒走向主帳。

帳外看守的將士也邊喝酒閒聊,見他夜深又來,一時不好去通報,怕驚擾連戰數日正在休息的大將軍。

「王爺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是由我照看的呢!大夫來複診還要通報啥呀?」聞東風略有微醉,晃著步伐插腰跟兩人講理。

「外頭可是聞東風?」帳內,沈著如罄石的嗓音道。

「王爺,是小的!」

「你進來吧。」

「謝王爺!」聞東風仰鼻一哼,醉醺醺瞪了面面相覷的兩個將士,趾高氣昂地撲進帳裡。

他方才聽聲音就覺得他在帳口近處,果然不錯,直接撲抱到了,嗅了一嗅,這人一身清爽乾淨皂香味,只穿一件及踝長袍,清亮的眼神分外英發。

「呼,王爺,我都忙完啦。」聞東風嘻嘻笑著,勾勒著他勻稱胸腹,貼著頸肩處那塊拱起的三角硬肌落吻,又咬著他剛毅優美的鎖骨。

「怎麼又醉了?」南宮紫律皺眉,胳膊將他摟穩,帶進內室裡。

「今日王爺大勝,不醉不歸⋯⋯」他又飲了一口,酒都喝完了,半醉半醒中道:「王爺,戰歿的將士會如何撫卹?皇上可有賞賜?要不然王爺您去跟皇上多討點賞吧⋯⋯」

「原來你是心煩。」南宮紫律扶著他坐上榻邊,擰條濕布給他拭手臉,也不介意他醜態酒氣,「這事自有兵部處理,從優撫卹。」

「呃!從優⋯⋯哈哈⋯⋯」聞東風連打幾個酒嗝,傻笑著就躺在錦被上翻滾。

南宮紫律將他按好蓋上被子,瞧他沒一會兒就呼呼大睡,這才斂眉嘆氣。

「如此心軟,真不知遇見本王以前你是怎樣留著小命的。」

他想聞東風就像一道酥炸芙蓉豆腐,外酥裡嫩,入口不慎會燙舌,又柔軟得讓人不想停口,樸實的滋味極好,只是豆腐實在脆弱,用筷需謹慎才不會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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